美女aj踩水(在黎里外婆家游水的欢乐时光)

陪弄前东流的市河是黎里的生命之川。人们因水而聚，沿河而居，高低错落的房舍迤逦成镇。市河的水是浅绿色，阳光投射下有点微黄，像初春柳条刚绽出的嫩芽的颜色。整齐的花岗石河埠头的最后几级浸没在水里，透过河水可以清晰地看到小鱼在这几级石级上迅捷地聚拢，找寻人们刚刚洗涮时可能掉落的剩菜、饭粒。“贴壁鬼”，小小的很像塘鲤鱼，胆子大，靠着暗黑条纹的保护色可以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台阶的缝隙里，直到感觉危险真的到来时，才扭头逃窜，鳑鲏鱼胆子小，等到下一位走到河埠头中间时就嗖嗖地逃开了，薄薄的身体扭动的时候，鱼肚皮闪闪地泛着银光。

黎里市河一角（摄于上世纪80年代）

夏天，市河变成了孩子们玩水的乐园。吃过午饭没多久，沿街的店铺里的小孩子就开始在河里嬉戏起来。那时小男孩是不穿游泳裤的，就穿着一般的短裤，三角裤直接往河里钻，有几个稍大点的孩子从埠头的中间就跳到河里，捏着鼻子，脚并拢后跳入水的叫作“插蜡烛”，也有模仿跳水运动员并着手，头朝下跳水的叫作“戳箭跳”。跳得不好，肚腹打在水面上，拍得水花四溅，这个叫“摔大饼”，也有跳得成功的，很漂亮地入水，等浮出水面时还没来得及得意，突然叫起来：“裤子不见了”引来周围的小伙伴的一片笑声。水乡小镇，四处都是河流，担心万一落水出事，所以外公觉得我必须学会游泳。于是，小学入学后没多久的暑假，我就开始了和市河水的亲密接触。

上世纪80年代末，市河里游泳

午后阳光正烈，河岸边的街道树被晒得喘不过气来，叶子低垂着。照例，我是不被允许上街，须在楼上午睡的。南北的窗敞开之后还是感觉到暑热的蒸腾，很艰难地睡上一阵，身下的席子也沾了人形的一圈汗渍。睡起之后，套上那件胸口印着“乘风破浪”字样，带着海轮图案的圆领衫，走过陪弄。陪弄里的穿堂风送来丝丝清凉。走到大厅的围墙时，阳光将花墙的影子投射到陪弄的东面的墙上。斜斜的影子如果爬到壁龛底部的时候，大概就是3点半了。陪弄口理发店的侧门打开着，几个吊扇嗡嗡的、有心无力地转着，空气里夹杂着修面用香皂的气味。陪弄口斜对面的驳岸边那一颗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撑开了大大的一柄遮阳伞，肥大的树叶像一把把小蒲扇在微风里轻摇。

上世纪80年代末的黎里夏日风情

烈日之下，市河里的行船少了许多，都避开着日头，靠在树荫里。泊在河埠头边的网船上，渔民一遍一遍用浸了河水的拖把擦拭着一层不染的船舱，尽量降低些船板的热度。偶尔经过的船只也都减低了速度，避让着戏水正酣的孩子们。艄公手持竹篙站到船头，戴着草帽，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随时注意着河面上的情况。篙子斜着横在手里，顶上像古代兵器的枪尖，枪尖根部横出一个弯钩，白亮的铁头刺破水面划开一道细流。胆大的孩子看准空船过来，有时会玩一下钻船底的把戏。这时船上的艄公就不客气的骂起来：“要作死啊！”担心万一被船压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同时还挥动起手中的篙子做出要驱赶的动作。不过水乡的孩子不只是调皮还有股子野劲，水性都好得很。这一个被挡住了，另一个早已钻到船底，一眨眼就从船的另一侧冒出湿漉漉的头来，嬉笑着。艄公讪讪地夸道：“你厉害！”

黎里市河(摄于上世纪90年代)东西全长三里,两岸街市人家,尤多廊棚建筑

黎里土话称游泳为“游水”，市河是游水的大多是“小把戏”即小孩子的意思。女孩子大都套着花花绿绿的塑料救生圈在河里泡着，男孩子除了比我还小的，一般都不用救生圈，抱个洗脚盆就下河。半大小伙子们有的用汽车内胎做救生圈，那是很稀罕的东西，聚拢起孩子们羡慕的眼神。人坐在里面像窝在沙发里一样，两个手划水，漂在河里。有时会被同伴偷偷潜水过去合力掀翻，掉到水里的骂骂咧咧，旁边几位又抢着坐上去然后再次被掀翻，嘻嘻哈哈非常热闹。人多的时候从黎新桥到庙桥这一百多米的河面会有四五十个孩子在玩水，黎新桥往东，杨家桥南北也应该有同样的情景，只是那些地方超出了我被允许活动的范围，被岸上的外公发现了要挥动蒲扇指着我发禁令的。

上世纪90年代初的夏天的市河，尝试使用柔光镜，却拍出了一批不甚清晰的照片

大人有的也和孩子一起玩水，那就是“淴河浴”了，即在河里洗澡的意思。河埠头的石级上，靠外侧部分码放着各色的塑料拖鞋和放在拖鞋上的肥皂，毛巾等用具，一级一级的延伸到岸上。所以，拥挤的时候，你可能在离家门口最近的河埠头上找不到空余的位置来放东西。到了时间，小孩子们的救生圈被大人从河中间推到河埠头边，不情愿地被拉出水面，坐在离河面一两级的台阶上，父亲给涂抹起肥皂。小孩子嘴里还在嘟囔着要再玩一会，两个小脚丫噼噼啪啪踢打着水面表现出迫切与不甘。陪弄口走出孩子的母亲，站在岸上看着爷俩：“澡好浴①就吃饭dei！明朝再来”。正好要洗东西的人们只好挎着篮子一处一处河滩地去寻找空隙。找到位置后还要当心突然飞溅过来的水花,有时候也会用手边的器具舀起河水反击一下，骂一声：“小牌位”，就是“死小子，臭小子”的意思。夏日里的河埠头是活的，树间是知了的嘶鸣，河面上回响着孩子们的笑声、扑腾的水声，市河水也似乎变得灵动起来。河埠头的石级因为花花绿绿的拖鞋，毛巾的点缀，满是亲切的市井气息。市河水不变的款款清波，从每个人身边流过，宽容地荡涤着污浊。

上世纪70年代，南窗下，外公在作画

看着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自在地玩水，我心痒难耐又忐忑担心。谁来教我呢？“猴孙，你明天带阿囝游水，教教伊”外公摇着蒲扇吩咐小舅。小舅是公认的弄水的好手，敢于从太浦河大桥的桥栏杆上以跳水运动员的姿态扎入宽阔的太浦河里，看得我又惊又佩服。他觉得，只要腰里拴上绳子，系在岸边的树上，扔到水里自己挣扎，一会就会了。这个方法显然是过来人的讲法，但马上被家人否决了。有了！小舅的点子就是多，第二天我上身缠了一条打足气的橘红色的自行车内胎，好几处打着或黑或红的补丁，好像赤链蛇绕在身上，铜质的气门芯转到背后防止扎到胳膊。我虽然勇气满满，但被小舅从临水的台阶上慢慢放入清凉的市河里时，双脚不由自主挣扎起来。“不碍的，别挣！会浮起来的”小舅冲着我喊。河水慢慢爬上我的身体，凉凉的从腰间直到脊背，当河水没过肩头时，一下子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扑起水来，小舅喊道：“越动越沉，先不要动，我拉住你，看看能不能浮起来”小舅又冲着我喊道。身上的自行车内胎紧紧地卡在胳膊窝里，原先松垮的几环都被河水挤到了一起。我抱紧了胸前的几个环，内胎里的小小的空气很艰难地托住了我，我的头冒在水面上，河流的波浪在岸上看起来含而不露，但到了水里，才清晰地感觉到上下不停地起伏。眼前是河埠头上的小舅的瘦长腿，耳边是已然玩开了的小伙伴的喧闹声。我想学着划划水试试，手刚一动，身子就往前倾，内胎的后背部分离开了水面，一下子，我的头就陷到水里，大急，要喊小舅快拉住时，嘴里已经呛到了水，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挣扎。小舅一把连内胎带我一起抓着提到了埠头的台阶上：“一个可能不够”我听他咕哝道：“萝卜干，你有没有内胎？借我用用”小舅向他站在岸上看热闹的的好朋友问道。这就是我最初和市河接触的情景。

内胎的方法只能保证不动的时候让我不至于沉水，对于新手来说是无法掌握平衡的。可巧父亲得知我学游泳，在苏州给我买了一个形状特别的塑料救生圈，送了过来。

这个救生圈外形是三角形的，内径是圆的，一面是橘黄色一面是湖蓝色，中间融合的界面上带有一圈波浪的裙边。钻在这个救生圈里，市河又显得风平浪静了。只是稍显粗大的圆径将我的手臂隔开了胸部，我只能够勉强划水前行，体会踢水的感觉。在千篇一律的圆形的救生圈里，我这个显得与众不同，在小朋友面前我有点得意。一直到高中时，我还带着它去天平山的水库里，给水性不佳的同学用作安全保险之用。

曾经的两个福寿花窗

几乎每个晴朗的下午，每当大厅围墙的花窗的影子跑到同一个位置的时候，3点半，陪弄深处传来“咯吱吱”的开门声。“嗒塔塔”，那个套着救生圈，蹦蹦跳跳地穿过陪弄的小孩，后面跟着一位同样赤膊的，驼着背，穿着烟灰色夏布长短裤，一手摇着蒲扇的老人，那就是我和外公。几次下来，在市河里，我已经感觉河波澜不惊了。走到河埠头上，快步下去，脱掉脚上的拖鞋，抱着圈圈就跳到水里去。岸上，法国梧桐的大伞下，外公也挨着烫屁股的磨光石子的水泥凳的一角坐下，开始了对我的不离视线的监护。

和大多数本地孩子一样，要不了几天，我就可以从套着救生圈到扶住救生圈双腿踩着水，晃悠着游出去一段了。然后又能抱着救生圈仰面躺着，双腿撑水体会仰泳的感觉。再后来就只用一个手搭住救生圈，另一手划水，双脚撑水，像样地游起来了。在一次和小朋友争抢救生圈脱手后，我一下子要往下沉，却发现手脚居然能下意识地划水，踩水，浮在水面上。哈哈，我学会游泳啦！不谈姿势是否好看，能在水里不沉下去，还能不慌乱地游动，就算初步学会了。至今，游泳仍是我唯一擅长的运动项目，且姿势，速度都很不错，还得感谢在市河里练就的童子功打下的基础。在与市河的亲密接触中，身体自然地记住了每一次动作的好坏与效果，在一段时间后，遇到合适的刺激时，被一下子激活，于是就学会了。像第一次脱离大人的支撑下摇摇晃晃骑自行车一样，靠着身体的记忆，一旦体会到了“会”的感觉那就真会了，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外公总是在4点一刻左右开始站起身，对我用蒲扇打扇语，要我顺着扇子的方向回来。我基本上是视而不见的，外公也知道，玩得起劲的时候立马终止实在很煞风景，于是又会坐下身来，监督如常。一般到四点半，这时阳光开始斜射，市河上粼粼地波浪跳动着金光，外公站起身，走到理发店门口，扇子遮着额，遮挡一下反光，隔着玻璃看看那个大挂钟，然后开始在岸上用手语加扇语，将扇子指向手臂上并不存在的手表的位置。在蒲扇的点头中，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然后外公伸出手，扇子往怀里招，意思是上来吧！若我还赖着，就会看到他念念有词，扇子伸出作切菜状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掌。意思是不听话不行，要打屁股。有时，我故意赖着不上来，外公眼见没办法到河埠头上来拉我，只能走进陪弄去搬救兵。等到母亲出来时，我就得乖乖地爬上岸来。市河里的夏日游泳一直持续到初中。我已经是一个水性不错的少年了。在市河里我和小伙伴试过塑料袋里装着手电潜到河底去探险，也曾在苏州买了海绵垫圈的游泳眼镜，准备在河里潜水时用。只是河水没有那么的透明，不到一米就浑然无所见，而且海绵垫圈没用几次就脱离了眼镜框。五点过后，喧闹的河里开始安静下来，夕阳渐渐西下，波光里闪着红晕。这会开始，有一些下班的大人们坐在河埠头上洗澡，打完肥皂后投入市河，钻一下后冒出头来，保持着脖子露出水面，昂着头，沿着市河游上一段。他们已经不像孩子们那么喜欢玩水，表现出的是沉稳，有力，仅仅是下班后的放松兼带解决洗澡的问题。没过多久，第一批吃好晚饭的陪弄人家，陆续开始有人提着盛着碗筷的竹篮，提着锅子来到河埠头上洗刷，结束一日三餐的过程。市河渐渐暗淡起来，偶尔还有人推着木盆沿着河边的驳岸徒手摸着螺丝，以供晚间的小菜。老派些的住家，总要在大家清洗停当之后，来河埠头上提上几桶水，倾倒在水缸里，打上些明矾，盖上缸盖，淀上一晚，用作次日早上的生活用水以及饮用水。进入高中后，我很少再下河里游泳。暑假里，河里还是热闹的，那是新的一群小孩子们加入到戏水的团队里来了。我们这些少年开始到望平桥外的玛瑙庵附近的河面去游泳，那里刚刚新建了玛瑙庵大桥，大人们也很多，骑着自行车赶来。这里河面开阔，水质很好。但浪大，水深，需要很好的体力和胆量。太浦河也去过几次，沪青平公路旁的轮船码头处下水，在繁忙的船队之间穿行，搭着拖船的船沿漂出去好远后再逆水归来。

1999年，在玛瑙庵桥下游泳

自来水水塔建起，市河里来往的行船渐渐少了起来。慢慢的，市河的水质开始变坏。老派人家最终也接受了自来水，虽然有时还抱怨着自来水有氯气的味道。市河的颜色有些深了，带着些忧郁的样子。家家户户开始改建厕所和浴室，市镇的大规模改扩建在外围火热地进行着，镇上多了好多操着各地方言的外来人口，摩托车轰轰地穿行在上岸②的路上。夏天游泳的情景终于变成了记忆里的画面。记得上一次在黎里游泳是在1999年的7月，玛瑙庵大桥下。虽是夏日，但市河里没有游泳的孩子。河边的埠头堆积着垃圾。隐约可见水下积着黑垢的水草，河水已经变了颜色。我和大舅趁着饭后的酒兴赶到玛瑙庵去，这里的水还有着以前市河一样的感觉。天高云淡，旷野来风，野河里游泳少了一份热闹。在我们不远的下游水面，浮着一群群麻鸭，这里多了个养鸭场。体会完人鸭同乐的游泳乐趣之后，我自此再没有在黎里的自然水域里游过泳。进入新千年之后，市河的东西端都拦了网，没有了船。浒径弄，黎新桥穿梭着往来的各种车辆。市河水是病怏怏的墨绿色，疲惫而缓缓地流淌着。新的镇区远离了古镇老街，也带走了曾经的喧闹。孩子们戏水的情景还在我的老照片里，凝固在80年代和90年代交替的那段时期。

陪弄口附近的市河，摄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交化商店最右侧的水泥条凳那时还在

岸边，外公曾经坐过的水泥条凳，先是失去了凳面，留着两个桩子。古镇改建时终于撤去了。唯有记忆还在，依然鲜活，老树还在，更加粗壮。婆娑的枝叶还是那样生机勃勃。站在黎新桥上放眼改造后的东半镇部分，我再次看到了市河久违了的那种柔和的绿色，因为没有行船，更容易联想起苏州园林里的静静的荷花池里的池水，多了些淡妆的脂粉气。希望改造后的古镇的市河能够再次活起来，或许不会再允许我投入她的怀抱中重温儿时的记忆。但，只要她能干净体面，温文尔雅地延续起又一个千年的水乡清梦，我便可以微笑着和她打个招呼：“老友，别来无恙否？”

修复后的黎里风景---道南桥

① 黎里方言：洗好澡。

② 上岸：镇上市河的北岸与西岸，因为朝南，朝东，一般路面会宽一些。

作者简介

顾稷雄，字清逸，号蝠荷堂主。生于苏州，1992年毕业于苏州大学外语系日语专业。在日企多年从事管理工作，近年重拾旧梦，以读书、写作、翻译、古物收藏自遣。年少时曾经在黎里外祖家的古宅里生活过较长的时光，对古镇当年的人文，风情等记忆深刻，写了一些回忆文章。

本文编辑：吴英

照片来源：顾稷雄及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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