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崔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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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是人类的朋友。如今，城里人养狗的越来越多，在公共绿地小区路旁包括人行道上经常出现狗屎为患的情况。当不小心踩到狗屎，让自己的爱鞋蒙羞的时刻，有的人会怒气冲天。但在54年前，在青州老家，我却有一段拾狗屎与狗屎打交道的经历。
养看家狗是全村人的习惯。一方面，让狗看家护院，为自己创造相对安全的环境。另一方面，为家人找个忠实的朋友，增添一分生活的乐趣。我家一只“四眼”白花黑狗也是为此而养。
看家狗有一个好的习惯，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在家里拉屎撒尿。通常晚上关大门前和早上开大门后，跑到院子外面解决完再回家。因此，房前屋后的树园子、杂草堆、柴火垛周围狗屎屡见不鲜。村里拾狗屎的人不多，一个生产队也就那么一两位。多数是年龄较大，为人勤快，能起早贪黑的成年人。我拾狗屎，是在一个本家大爷的影响下开始的。
记得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1966年深冬的一个晚上，这位大爷到我家串门，说生产队出台规定，用8斤狗粪可以换一个“工分”。几天工夫，他利用早晚两头特别是早上出工前拾狗屎，先后换了几十分。多的时候，一早晨可以换四五分，能顶一名半劳力一天的出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走后，正在家里等待升初中的我，提出也利用一早一晚拾狗屎挣些工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
那时候，工分是村民参加集体劳动的体现，是生产队对社员家庭兑现年终分配的依据，有较多的工分即可获得较多的粮食或现金。我虽是个小学刚毕业的孩子，不是什么劳动力，但能挣一分就为家里减轻一分负担，多挣一分就能为家里增加一点收益。因此，父母都很支持，父亲第二天从集上买回了崭新的粪篮和粪镢。
粪篮用绵槐条编织而成，倒U形的肩背用鸡蛋粗的腊条经火烤拿弯后，与一根从顶到篮尾的麻绳形成三角，以防篮身下垂。60多厘米长的篮头前大后小，前宽后窄，近于圆形的篮尾占到身长的五分之二。剩下部分的上方，从中间分开左右各有两个“天窗”，是为方便背鲜草而留。粪镢木把铁头，总长有70厘米，钢板锻打的镢头根厚前薄坚韧锋利。圆形的箍子装把后形成约80度夹角，以便刨拾有力。粪镢的用途大于粪铲，更能满足对刨的需求。
只是，这套成年人的工具用在一个孩子身上，实在太大了。背着它走路，篮身总卡我的两个腿弯子。
想法有了，工具有了，当我真的手持粪镢肩背粪篮走在村头巷尾的时候却来了问题。一是面子难看怕丢人。特别听到乡亲们开玩笑，说“小小孩子拾狗屎，不怕臭得不长个了”的时候，心里难受得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二是天不亮顶着刺骨的北风，在零下十几度的寒天里满村子转，又冷又饿。
那隔几天来一场的大雪，更让人打怵。三是找不到规律，有时颠巴一早上，转遍半个村子拾不到几摊。四是看的闻的刨的背的都是狗屎，端起饭碗了满身还是臭味儿。不几天，便不想干了。一天早晨，我与正在做饭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见我拾得不多，又心疼孩子，母亲倒是同意，说:“不愿拾就算了，以后再说吧。”在一旁收拾农具的父亲，不仅没有顺着同意母亲的意见，反而大声地对我说:“丢人？有啥丢人的?凭力气挣工分挣饭吃，不，丢，人!”“臭，狗屎臭，什么粪不臭，没有臭粪能长出好庄稼吗？！”父亲很严厉，很气愤。我把头趴在厨屋的门框上不停地抹眼泪。
几分钟后，不知道父亲觉得话说重了，还是心疼我这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突然丢下手中的活儿起身走到厨屋门口，像对母亲又像对我说：“事事开头难。孩子还小，一开始拾得少，多跑跑、摸摸路就好啦。”母亲抬头看了看我没说话，但满满都是鼓励的目光。父亲的严厉，母亲的鼓励，似乎让我懂得了什么。第二天天不亮，我又拿起粪镢背上粪篮，迎着凛冽的寒风走进了村里的旮旮旯旯。
为走在他人前头拾得更多狗屎，我手持电筒，壮着胆子，凌晨四点多钟起床，出家门向东继而沿顺时针方向转遍百十户人家的大半个村子。凡是狗狗常去的树园子、柴草垛、排水沟、废弃烤烟房都是必到之地。甚至忘记害怕，走近一些自己白天都不敢去的坟头墓地，我现在都不明白那时的胆量是怎么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努力，拾得狗屎数量不断长进。由先前的几斤上升为八九斤，慢慢地超过了十四五斤，最多的一次竟有三十斤之多。也就是说，每天可以挣两三个工分。数量，增强了信心，提起了兴趣，也让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现象。
有量少，有量多，地点集中。可能是狗狗气息相通和习惯使然，也可能与周边村民养狗的多少、狗的大小有关，有的柴火垛周围会有多摊狗屎，有的则很少甚至一摊没有；有的一摊重达四两半斤，有的则类于家猫的屎条条。当然，狗屎多的地方很快成了我捡拾的重点区域，直至成了第一站。
有冻结，有稀软，两茬分明。有时会在同一个地方发现，有的冻得很实很透，用粪镢刨不动剔不下；有的却余温尚存，十分稀软。由此得出结论，冻结的狗屎多为头天晚上所排，稀软的是晨起后的产物。早起床早行动，捡了头茬拾二茬就成了我的“秘密”。然而，鲜狗屎太臭，一摊能让人恶心一早上，有意识放弃又成了我的“另一手”。
有细腻，有粗糙，颜色较重。食物的差异和消化功能的强弱，使狗便有的粗似糟糠，有的细如胶泥，但共同特点是颜色较重。这是黑暗中分辨狗屎、土坷垃或碎砖杂石的重要方法。当然，还要同时配合手感、重量、声音等经验，才能比较有效地避免将坷垃碎石背回家。
有遮盖，有暴露，雪后有别。夜间下雪，会把头天的狗屎覆盖起来，雪后的排便多暴露在地上；而被雪覆盖的狗便则高出地面，背风的一侧雪多，黑白分明。以此分辨狗屎还是它物，准确率可达95%以上。另外，雪地里或深或浅的狗狗脚印也成为我找到狗屎重要条件之一。
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勤特别大，这场没化那场又来。温度也低得出奇，刚入“九”已到零下十二三度，冻裂的地缝有手指宽。连件秋衣秋裤都没有的我，膛心穿着母亲徒手缝制的对襟棉袄高腰棉裤，浑身上下都经受着“穿堂风”。脚上那双用生猪皮贴底内填麦穰的“蒲子鞋”，一拖一拖从离不开地皮，走起路来发着噗搐噗搐的声响，厚厚的雪地里留下的不是脚印，而是两道深浅不一的沟沟。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狗屎很容易与潮湿的土地、半融化的积雪冻结在一起，并且坚硬无比。有时候，一镢下去仅砍出道花花白印，几镢都刨不下来。需要像挖树根那样，绕狗屎转圈一镢一镢刨下去，带着的冻土比狗屎还大。四处飞扬的碎渣，溅的头上衣服上到处都是，灌进脖领里用手一掏，捏出来是粘粘的狗屎。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狗屎崩到脸上嘴里，那滋味儿决不是单单的屎臭和冰冷......
在复课和升初中以后的几个冬季，我用坏了多个粪篮多把粪镢，在为家里挣得工分的同时，更多的是长了见识，增加了阅历，培养了吃苦耐劳的品性，让我受益一生。
（图片选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
作者简介：崔方春，山东青州人，从事银行工作41年，退休职工。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已发表诗歌散文数篇，出版长篇传记《往事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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